青岛“种树市长”张新起退休3年后落马：出席活动时市民一片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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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新闻周刊微信号
2 月 23 日下午，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官网发布消息称，山东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张新起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消息一出，立即在青岛市民的朋友圈中刷屏。现年 65 岁的张新起，已退休 3 年有余。在他近 30 年的仕途中，从未离开过山东，涉及烟台、潍坊、青岛等地。其中，任青岛市长的 5 年，是他受到争议最多的一段时间。黄岛输油管爆炸、"38 元大虾 " 等事件，都发生在这段时间。尤其是 2012 年，他出任青岛市长之初，因疯狂投资 40 亿元的 " 种树事件 "，而被称为 " 种树市长 "。
主政青岛的后期，关于张新起被查的传闻就频频传出却屡屡落空，甚至其赴山东省人大履职后，还被坊间解读为是其 " 平安落地 " 的信号。此次官宣被查后，有网友称 " 大快人心 "，" 可惜青岛买不到鞭炮，否则我情愿去派出所缴罚款，也要放一挂。"
多位与张新起有过接触的知情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张新起政绩乏善可陈，但仕途却长期稳步提升，其多名家人被传借用其影响力经商牟利。张新起被官宣落马前两天，其位于青岛的某高档别墅也被查封。" 他主政青岛期间，负面新闻缠身，不受市民待见。退休后，他却返回青岛养老，最终还是难逃被调查的结局。"
运动式 " 种树大赛 "
1956 年 8 月，张新起生于山东荣成（县级市、隶属于威海）。18 岁时，他到荣成下乡成为一名知青。一年多后，又到荣成水产供销公司做统计员。1978 年，张新起考入烟台师专中文系，毕业后到烟台地区建筑公司工作，从一名普通的宣传干事做起，一步步做到了党委副书记、副经理的位子上。
1989 年 2 月，他任烟台市建委副主任，此后大约每两三年一个台阶，先后任烟台市规划局局长、烟台莱州市市长等职务。1997 年 12 月，张新起成为莱州市委书记，并跻身烟台市委常委序列。
烟台市一位退休的处级官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与张新起认识于上世纪 80 年代。" 张新起个头不高，为人比较谦卑。看不出他在工作方面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地方，表现最多算得上是中规中矩。"
2001 年 1 月，张新起去潍坊市任职，先后任副市长、市长、市委书记等职务。在潍坊任市长时，张新起推行了市长公开电话。据大众网潍坊频道介绍，潍坊市长公开电话系统总投资 260 万元，可以同时打进 1440 个电话，全天 24 小时运行。该电话开通一年时间，群众满意率 98.9％。张新起说：" 百姓之事大如天。群众打热线电话是对政府的信任，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把群众拒之门外。市长热线，要办成群众的知心热线。"
2011 年 12 月，他离开工作了近 11 年的烟台，赴青岛任市委副书记、市政府党组书记，3 个月后出任青岛市市长。
青岛市文化系统一位工作人员孙金成（化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张新起刚到青岛，就以市委副书记、市政府党组书记身份，去市文联会议室与大家座谈，这也是他第一次与张新起直接接触。" 张新起戴着眼镜，矮矮胖胖的样子，说话慢条斯理，温文尔雅，他鼓励我们多创作讴歌青岛的好作品。当时，我们都觉得这是一名性格温和、愿意倾听民意的市长。"
但很快，" 种树事件 " 打破了孙金成等人对这名 " 温和市长 " 的第一印象。
2012 年 2 月 27 日，青岛市人民政府下发《关于在全市开展植树增绿大行动的通告》，决定自 2012 年至 2014 年在全市集中开展植树增绿大行动。在当年 2 月份的一次市政府办公会议上，张新起要求各区拿出 " 种树增绿 " 方案，并提供 1 亿 ~2 亿元的财政投入。青岛五市七区当年将投入逾 40 亿元造林，是历年来财政资金投入绿化建设最多的一年。资料显示，2011 年青岛地方财政收入为 566 亿元，这意味着这项 40 亿元的投入占到了青岛财政收入的 7.2％。
在青岛 2012 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还明确提到了创建 " 国家森林城市 " 的目标，计划是栽植景观树、更新补植行道树以及各种乔灌木 1000 万株，其中 80％以上的任务要在 5 月底前完成。
上述《通告》下发不久，张新起就挖开了汇泉广场的草坪，准备种树，引起了市民的质疑和反感。孙金成称，包括他在内的一些文化学者对此公开质疑。他们除了通过一些官方渠道反映，还通过微博、BBS 等网络渠道表达不满。不久，这块地挖开后重新回填，铺上了青草。" 这说明张新起初来乍到时，对青岛人民的意见还是心存顾忌的 "。
在看似有所收敛的同时，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式 " 种树大赛 " 很快在青岛全市展开。多位青岛市民称，当时很多拉着各种树木的车辆从江苏宿迁等地昼夜不停地开往青岛，非常壮观。" 大树、小树都有，品种繁多，甚至还有一些根本不适合青岛的热带树木 "。
多位亲历者称，当时张新起种树到了 " 疯狂 " 的程度。甚至在高架桥桥底下种树，树冠直接顶到了桥体；在海边种树，挡住了眺望大海的视线；在人行道上种树，把行人赶到了机动车道。但是在一些需要种树的山头却不种，全部都种在能看得见的地方。
因为规划不科学，很多树木很快死掉，然后拔掉再种。这种违背常识、违背民意的举动很快引发民怨，他们纷纷借助微博等渠道表达不满。有网友称，没想到，青岛走了一个 " 种草书记 "，又来了一个 " 种树市长 "。
青岛市原市委书记杜世成曾因腐败问题落马，其主政青岛期间热衷于修建大广场、大草坪，全城种草，甚至为此毁掉许多老树。因此，杜世成被称为 " 广场书记 "" 种草书记 "。
孙金成称，他从一位官员渠道获悉，因为自己在微博公开质疑，张新起在一次市长办公会上，对他点名破口大骂。" 我当时身在北京，青岛文化圈，包括文联、作协、出版社、宣传部等人都给我打电话，让我不要再发声。甚至，还曾接到一个外地号码的陌生电话，威胁我，再发声就要砍掉我一条腿。"
从激进到 " 懒政 "
2012 年 4 月 19 日，青岛市副市长王建祥与网民在线互动，就 " 种树事件 " 公开道歉，并承诺对存在的问题进行调整。在线交流中，有青岛网民向王建祥直言：青岛不是市长一个人的，青岛是属于全青岛人民的，此次植树惹起市民的反弹和不满，便是忽视民众的结果。同年 4 月 23 日，青岛市城市园林局对媒体表示，该工程已进入 " 实质性 " 整改阶段。
有受访者称，张新起在青岛种树并非一时兴起，他在主政烟台莱州和潍坊时就热衷此事。公开资料显示，张新起在莱州期间，先后建起 7 处花园式公园、20 多处街头绿地和 10 公里环城绿化带，城区绿化覆盖率达 40％，莱州于 2000 年被环保总局评为全国环保模范城市。自 2003 年起，潍坊全面启动了生态城市建设，开展了 " 十大工程百个项目 " 绿化建设，并于 2010 年被住建部授予 " 国家园林城市 "。
包括孙金成在内的多位知情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张新起在烟台、潍坊种树，虽然也受到一定非议，但也为城市收获了一些 " 国字号 " 荣誉，成为其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 " 政绩 "。到青岛后，他想把这种 " 成功经验 " 生硬地搬到青岛，目的也是快速出政绩，却忽视了城市的差异性。
" 种树风波 " 并未随着官方的整改表态，而让市民对张新起的印象发生改观。青岛一位媒体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青岛某咖啡馆的老板，是艺术专业毕业，对张新起的诸多行为看不惯，曾把张的形象画成漫画，连同一盆盆栽摆放在了咖啡馆卫生间，然后拍照发在了微博上，没想到当天该微博就被转发了上千条。
另有与张新起有过接触的知情者称，2012 年，在青岛举行的一场国际体育赛事中，张新起与某位领导一起入场为运动员颁奖。当主持人介绍某位领导时，现场掌声一片。然而当主持人介绍到张新起的名字时，现场发出一片嘘声。" 尽管工作人员把音响调到最大，但还不能将嘘声完全掩盖，现场情景颇为尴尬。为此，张新起进入贵宾室后伤心落泪。"
除了盲目种树，在处理突发事件时，张新起的做法也被质疑。2013 年 11 月 22 日，在青岛经济技术开发区内，中石化旗下分公司一输油管道因原油泄漏发生爆炸，造成 62 人死亡、136 人受伤，直接经济损失 7.5 亿元。当时有媒体质疑，在长达 7 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企业乃至地方政府似乎只忙于处置漏油，未看到疏散民众的预警。作为市长，张新起在处置突发事件上存在明显失当。
最终，调查组认定，青岛市、青岛经济技术开发区及相关部门组织开展安全生产大检查不深入不细致，管道保护、规划、市政、安监等部门履行职责不力，事故风险研判失误。青岛市政府被责成向山东省政府作出深刻检查，张新起受到行政警告处分。在 2014 年的全国两会上，被问及此事，张新起称，" 这是一场深刻的血的教训 "。
一位知情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次被处分对张新起打击比较大，他开始担心会由此影响个人仕途。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张变得极为懒政。" 在此后的两年多里，除了一些负面新闻，几乎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能被人记住的事。"
"38 元天价虾事件 " 也发生在张新起任青岛市长期间。2015 年 10 月 4 日，四川游客肖先生在青岛市点菜，38 元一份的 " 海捕大虾 " 结账时变成 38 元一只，一盘虾要价 1500 余元。游客报警，警察协调后仍然花了 1300 多元。此后，青岛市有关部门对商家罚款 9 万元。此事引发全国舆论关注。
同年 10 月 8 日，张新起主持相关会议，称将 " 依法严厉打击和查处各类扰乱市场秩序、侵害消费者权益、影响城市形象的违法违规行为 "" 尽快使青岛的服务业市场秩序和环境有一个大的提升 "。张新起还曾公开表态称，天价虾是教训，青岛将以零容忍的态度打击侵害消费者权益的行为。
2017 年 2 月，张新起卸任青岛市市长职务，退居二线，赴山东省人大常委会担任副主任。有知情者称，在张新起离开青岛的当天，青岛鞭炮脱销。
" 边发表反腐言论边腐败 "
对于张新起落马的消息，多位受访者称，在张新起主政青岛后期，关于其被查的传闻就接连不断。这名省部级官员退休 3 年后被查，还是让人有些意外。
张新起是 2021 年被查的山东省首虎，也是十九大后，继山东省原副省长季缃绮之后，该省第二名落马的省部级高官。
张新起曾多次发表 " 反腐观点 "。《青岛日报》曾报道，2016 年 4 月，青岛市举行政府廉政工作会议，张新起强调，要坚持正风肃纪，压实廉政责任。坚持把廉洁作为底线和生命线，严格按照党的纪律、规矩办事。2017 年 1 月 17 日，青岛市政府召开党组扩大会议。他强调，政府各级监察机关要强化监督作用，持续正风肃纪，坚决反腐惩贪，为全市经济社会发展提供坚强有力的纪律和作风保障。
2020 年下半年，在短短 4 个多月的时间内，邢培彬、王树华、郑金兰等多名与张新起在潍坊共事的官员被查。2020 年 7 月和 9 月，邢培彬、王树华，两名潍坊市原副市长相继落马。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两人都曾是张新起的直接下属。通报显示，两人都曾为黑恶势力充当 " 保护伞 "。
有关邢培彬的通报还提到，邢培彬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并索取、收受财物，涉嫌受贿犯罪。2021 年 1 月 14 日，日照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开庭审理了邢培彬受贿一案。日照市人民检察院指控：邢培彬利用担任昌邑市委书记、潍坊市人民政府党组成员、副市长、顾问的职务便利，为他人在获取国有土地使用权、获批农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称号、企业经营等方面谋取利益，索取、收受他人所送现金、车辆等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约 1538 万元。
2021 年 2 月 20 日，王树华被 " 双开 "。通报称，王树华亲清不分、贪婪腐化、大搞权钱交易，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在房地产开发建设、工程承揽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并非法收受巨额财物。
2020 年 11 月 23 日，山东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原党委书记、局长郑金兰被查。公开履历显示，郑金兰从 1992 年 12 月开始，在潍坊任职了接近 13 年，先后任潍坊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市委副书记等职务。2001 年 1 月，张新起任潍坊市委副书记、副市长时，郑金兰任潍坊市委副书记。两人在潍坊共事了大约四年半。值得注意的是，郑金兰也是一名退休多年后被查的官员。她 2015 年 12 月退休，这意味着被查时她已经退休接近五年。
据《大众日报》消息，2 月 26 日下午，山东省委常委会召开会议，山东省委书记刘家义在会上表态：" 张新起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教训十分深刻。省委坚决拥护党中央决定，一定引以为戒、警钟长鸣。"
原标题：青岛 " 种树市长 " 张新起被查
发于 2021.3.15 总第 987 期《中国新闻周刊》周群峰
栏目主编：秦红 本文作者：中国新闻周刊 周群峰 文字编辑：李林蔚 题图来源：上观图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