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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香江咀子
2012 年，李安执导了一部充满魔幻感的影片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讲述一个印度男孩在海难后、乘救生艇在太平洋奇幻漂流的故事。
而现实比电影更离奇——我们今天讲述的公司，玉龙公司，在几年之内——从河南平顶山、到 BVI 开曼群岛、到纽约；从不为人知的一家河南小民企、到成为纳斯达克 10 倍股、引起广泛关注；从经营粉煤灰砖头、到千禧蓝宝石、现在还买起了米开朗基罗名画，这是一场更为魔幻、更为疯狂的漂流之旅。
只是，魔幻之下，该公司内部脆弱、运作疑点重重，我们就此开展调查。
今天聊聊最近美股市场上一则奇闻。
一个生产混凝土板砖、经营建筑废材回收处理的中国河南公司，疯狂收购世界著名的艺术品。最近一个月内，先收购了一块美轮美奂的 " 千禧蓝宝石 "，又买下了一幅米开朗基罗的名画《耶稣受难》。
图片来源：网络，千禧蓝宝石 ( 左 ) 与《耶稣受难》 ( 右 )
这家公司的大名叫做玉龙生态材料 ( Yulong Eco-Material Ltd.，下文简称 " 玉龙公司 " ) ，美股代号：YECO。
图片来源：富途
中国公司海外买买买并不稀奇，然而这家公司收购这两件艺术品的方式却是谜之出奇，采用了类似 " 资产证券化 " 的方式。例如，最近收购的米开朗基罗名画《耶稣受难》，金额是 7,500 万美元。为支付巨额的收购费用，公司将以每股 10 美元的价格，发行 750 万股股票。
11 月 19 日，玉龙公司宣布其将收购米开朗基罗名作的消息后，股价一路上扬，盘中涨至 7.14 美元 / 股的一周高点，之后小幅回落，收盘报 6.41 美元。
图片来源：富途
而此前收购 " 千禧蓝宝石 " ( Millennium Sapphire ) ，也是用了同样的方式。2018 年 10 月 17 日，玉龙公司宣布收购世界上最大蓝宝石 —— 千禧蓝宝石，作价 5,000 万美金。为了完成支付，玉龙公司计划发行价值每股 2 美元的 2,500 万股限制性股票 ( private placement ) 。
该消息传出后，玉龙公司股价当日暴涨 570%，股价从 1.75 美元涨到 10.2 美元每股，成交量一夜之间从 1.5 万股飙涨至 3,600 多万股，到 10 月 18 日更是一度升至 17.87 美元每股，股价在两天不到的时间里翻了 10 倍。因涨幅过快触发了美股的熔断机制，数次被短暂停牌。
图片来源：富途
艺术品资产证券化，一直是金融界争议较大的。
第一是艺术品价值比较难以定量化 ( 收人的主观因素影响很大 ) ；
第二是持有艺术品资产的收益方式并不明确 ( 例如不能像股票和债券一样收息，也不像地产有租金收入 ) 。
因此，许多金融机构对 " 艺术品证券化 " 这个课题并不积极。
所以，当看到玉龙公司最近的这些举动，我不禁有些惊讶，难道艺术品证券化这个难题，就被一个不甚知名的中国公司给攻克了？事反必妖。本着金融侦探的职业病，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开始了对这家 " 玉龙公司 " 的调查。一个个谜团，遂渐露出真容。
一、玉龙公司的主业困局
玉龙生态材料 2015 年 6 月 26 日在纳斯达克上市，有三年完整的财务报告供我们解析。
图片来源：富途
从最近三年的财务报表可以看出，2015 年税后利润与归母净利润是 868 万美金。自 2016 年开始转为亏损，2016、2017、2017 年底对应的归母净利润分别为 -5,319 万、-743 万、以及 -55 万美金。
图片来源：王雅媛港股圈
从资产负债角度，我们看到，自 2015 年开始，公司的负债率持续飙升，到 2017 年中的时候一度达到 88.8%。而 2015 到 2016 年，公司总资产大幅下降，一方面是现金及现金等价物的大量消失，另一方面是累计折旧的突然激增。
图片来源：富途
至于公司业务，根据公司介绍，是平顶山煤粉灰砖的主要供应商，为住宅和公共工程建设项目供应砖块和滚凝土。
再上 " 天眼查 "，我们发现，这家公司的创始人—— 朱玉龙，同时也是 4 家公司的法人。这些公司的名字都与玉龙 ( yulong ) 相关，如宇隆、旭龙，等。
图片来源：天眼查
而在天眼风险上搜 " 朱玉龙 " 三个字，结果充斥着各种 " 他担任股东的公司 " 和 " 他担任法人的公司 " 被强制执行和失信的记录。可见这位朱先生已经是债务缠身，官司不断。
图片来源：天眼查
至此，可以得出初步判断，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混凝土灰砖等，在 2015 年之前，为地产和政府基建项目提供原材料，应该生意尚可。然而在 2015 下半年开始的 " 供给侧改革 " 中，这公司面临危险。三年之后，到了现在，主营业务无论如何是干不下去了，于是想方设法转型。
二、投身艺术界的谜之转型
据路透社报道，玉龙生态材料自 2018 年之后，便开始将自身主要业务描述为艺术品收购、策划展览，以及为 " 任何拥有股票账户的人 " 提供拥有一件艺术品名作的机会。
而 2018 年之前，公司主营业务还是围绕着砖块、混凝土和再生 ( 资源 ) 。
在收购 " 蓝宝石 " 之后，玉龙公司更是决定把千禧蓝宝石作为公司新的核心业务，与世界各地博物馆合作开展宝石相关的展出活动、制作纪录片、拍成电影和制作游戏，以此来开拓市场和获取现金流。目前该公司正计划为这一世界最大的蓝宝石举办世界巡回展出。
2018 年初，朱玉龙辞去公司董事长之职，而任命 Wancheng Xie 为为公司董事长。同时，公司的地址也由中国河南平顶山迁到了纽约。
图片来源：雅虎财经
改名、业务拆分、出售、迁址、高管换人、变更主营业务……熟悉港股市场上老千股玩弄散户方式的读者，是否嗅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本着对上市公司财技的一向敏 ( 反 ) 感，至此，我本能地觉得收购 " 千禧蓝宝石 " 那笔发行新股有问题。根据相关报道，这次发行不是公开募集，而是 private placement，即私相授受。我不禁好奇，是哪个大财主一大笔买了 5,000 万的股票？
于是上 Reuter 查了一下，果然发现了内幕交易。而这宗内幕交易，使得整个 " 收购千禧蓝宝石 " 事件背后一个更大的图谋逐渐浮出水面。
2018 年 10 月 16 日，一个叫做丹尼尔 · 麦金尼的人，通过 2 美元 / 股的作价买入公司股份 2,500 万股，而总金额正是 5,000 万美金！这与这块 " 千禧蓝宝石 " 出售给玉龙公司的价格不差分毫。更神奇的是，这位丹尼尔 · 麦金尼，就是这块蓝宝石的持有者！
图片来源：路透社 ( Reuters )
也就是说，这笔所谓的通过艺术品资产证券化募集来的资金，正是由卖这件艺术品的卖家提供的！说得简单一点，麦金尼通过一系列对倒操作，把 " 千禧蓝宝石 " 换成了一堆股票。
我们普通人在这里不禁会疑惑，这种左口袋倒右口袋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在这里。
艺术品是流动性非常低，难以估值，难以变现的 " 资产 "。而上市公司股票是流动性非常高的易于变现的资产。麦金尼拿着这件所谓 " 千禧年蓝宝石 "，可能过很多年也卖不出去，但是一旦变成了一堆股票，他就可以随行就市，随时变现换钱钱。
原来，这桩艺术品资产证券化的交易，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丹尼尔 · 麦金尼。
至此，来到了整个故事最核心的部分，那就是这件千禧年蓝宝石的价值，到底值不值 5,000 万美金？
如果值，那问题仅仅是麦金尼通过发行股票收购宝石把一块石头的价值变现，勉强可以算是 " 艺术品证券化 " 的操作。而如果不值 5,000 万美金的话，那么整件事从头到尾，就难逃骗局的真相了。
但是，为一件艺术品，特别是一块玉石估价，谈何容易。常言道：金银有价玉无价。
三、千禧蓝宝石的奇幻漂流
在 Google 上搜关键词 Millennium Sapphire，可以直接找到这块 " 蓝宝石 " 的官网 ( http://www.millenniumsapphire.com/ ) ，而这个网站封面，就是这块蓝宝石的靓照。
图片来源：千禧蓝宝石官网
根据官网上讲述的一个唯美的故事，这块蓝宝石 1995 年于非洲东南沿海风景秀丽的马达加斯加岛出土，并被当地政府认定为 " 国宝 "，价值在 9,000 万到 5 亿美金之间。
嗣后，先是经曼谷的 " 亚洲宝石学会 "，然后经美国的 " 国家宝石学会 " 认定，都认可这是一块纯天然的蓝水晶，无价之宝。而几经辗转后，终于来到了他的真正主人—— 丹尼尔 · 麦金尼的手上。
图片来源：千禧蓝宝石官网
但是话说回来，得到这么件宝贝，按照常理，麦金尼肯定要藏之深山，讳莫如深。但他随后一系列动作，不仅没有任何隐晦，反而是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2013 年 6 月 10 日，富豪国阿联酋的国家报花了大篇幅报道这块蓝宝石。
图片来源：阿联酋国家报
随后福布斯也加入进来。
据福布斯杂志介绍，丹尼尔 · 麦金尼这么做，是为了实现一个伟大的计划。" 为了献贡给人类的灵感与技艺之最伟大的杰作 "，麦金尼说决定启动一个 " 千禧年蓝宝石计划 "，而不是简简单单地把它分割卖掉。
图片来源：福布斯杂志
这块重量达到 9 万克拉的宝贝，如果分割，一小块一小块地卖，那就跟普通宝石没有分别。麦金尼没有这么做，他请了意大利艺术家 Alessio Boschi 来监督雕刻这块艺术珍品。
图片来源：千禧蓝宝石官网
2000 年，正值千禧年之际，雕塑大功告成，遂取名 " 千禧蓝宝石 "。被雕下来的的碎块也没有浪费，做成了一系列小件艺术品。
图片来源：千禧蓝宝石官网
福布斯杂志没有披露这个计划最终的落脚点是什么，但事后我们推断，这个计划应该就是通过上市公司实体把它 " 证券化 "。不将实物分割，而是通过股票将它的价值分割，让大众乃至更多的人持有。到现在，麦金尼的计划终于实现，这块宝石得以证券化，举世之人皆可分享。
整个故事，感天动地，唯幻唯美，堪称西方版的 " 和氏璧 "。事实上，如果不是结尾画风骤变，几乎没人忍心质疑他的真实动机。
然则，帮助这块稀世珍品完成证券化的，不是慈善机构，不是世界顶级投行，不是拍卖公司，不是巨富财团，也不是富得流油的中东皇亲国戚，而是一家主营业务是生产混凝土砖头的中国河南平顶山的公司，并且这家公司主营业务逐年亏损，上市实体已经沦为一个空壳，且实际控制人屡遭起诉，身陷债务与失信泥潭。
丹尼尔 · 麦金尼老兄但凡对艺术和天地造化之鬼斧神工有丝毫敬畏与执念，也断不致让此等事发生。
图片来源：千禧蓝宝石官网
所以，一定的可能性就是，这块蓝宝石虽然价值是有的，但绝不值 5,000 万美金之巨，其背景来历也没有宣传的那么玄乎。这位麦金尼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获得了这块石头，但是并不认可其价值，留在手中无益，不如通过证券化的方式套现。
至于他怎么获得的这块石头，怎么认识的这家河南的公司，又是怎样跟这家公司策划的这场 " 证券化 " 戏码，我们只有脑补一下了。
四、名画还是赝品
有了对 " 千禧蓝宝石 " 整个故事的推理，我们再来看玉龙公司上周收购的米开朗基罗名画。
说起这幅名画《耶稣受难》，就不得不提一段故事。
这幅作品最后一次被拍，是在 1930 年，牛津大学坎皮恩学院在当年的苏富比拍卖会上购得。然而这幅作品嗣后一直被认为是出自米开朗基罗的学生、文艺复兴时期画家马塞洛 · 韦努斯蒂 ( Marcello Venusti ) 之手的临摹作品。
图片来源：独立报 ( The Independent ) ，英国
直到 2011 年，一位号称意大利 " 艺术品修复老兵、鉴赏家、历史家 " 的安东尼奥 · 福尔切尼诺 ( Antonio Forcellino ) 宣称，已采用红外线技术鉴定，认定这幅作品是米开朗基罗本人的真迹。
这位福尔切尼诺对米开朗基罗的研究，看似不是盖的，他曾写过许多鉴赏米开朗基罗雕塑作品的评论，最近，还出版了一本名为《米开朗基罗：折磨的一生》的书。
图片来源：独立报 ( The Independent ) ，英国
福尔切尼诺在他的这部著作中写到：" 你能够很容易发现原作与韦努斯蒂仿作的不同，因为除了米开朗基罗，没有人用这种方式分层 ( 油画中的一种绘画技巧 ) "。
英国国家画廊 ( National Gallary ) 对此表示：非馆藏画作的真伪，不便发表评论。而牛津大学表示，如果该作品是真迹，则不应仅仅挂在学校大厅作壁画。
五、请尊重故事的结尾
收购名画的故事，行进至此，与蓝宝石前半段如出一辙：美玉玷泥，王孙落难，经真人鉴定，原系无价之宝。接下来，这么美好的东西不能私吞，自然要与世人分享。
那么借重美国发达的金融体系与上市公司系统，自然是最好的方法，而愿意分享这些稀世美物的主儿们，自然是 "" 有钱有闲 " 的中国散户们了。所以，通过 " 中概股 " 来操作，再完美不过。这一切也许都是一盘更大的棋局中的棋子。
故事的结局，自然是继续 " 照抄 " 蓝宝石：中国河南的玉龙公司买下了这幅巨作，为了支付对价，发行了股票。一路概念利好，炒高了股价。
万事俱备，只等中国韭菜接盘。
可以想象，这样的故事到后来，还有乾隆龙袍、埃及文物、南非大钻石，等一系列昂贵而难以判断真假和价值的资产，来等着和中国韭菜分享。
之所以有这样那样的故事，是因为很多人都渴望山鸡变凤凰、天使在人间的童话。
然而正如一首歌唱到，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梦想有多美好，现实就多残酷。
你幻想的天使，最后成了会飞的鸟人。
你追逐的独角兽，最后成了草泥马。
你踏上的白马股，最后变成黑天鹅。
你憧憬的拯救市场，最后变成再割一次韭菜。
玉龙公司，这一趟魔幻之旅，会有怎样的故事结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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